劝离
作者:漫步长安      更新:2021-07-13 04:27      字数:5259
  花厅里地龙烧得极旺, 有宫人们进来添茶水, 将冷掉的点心撤下, 换上刚出的热点心, 糕米独有的甜香带着花香弥漫开来。
  永安公主自己捏起点心, 也招呼大家一起用。
  她用完一块后, 用帕子擦拭嘴角, 身后的嬷嬷小声地问,庄子上送来的新鲜鹿肉要如何烹制。
  永安公主让她们做个一鹿三吃,煨鹿筋, 炙鹿脯,还有熬鹿骨汤。
  嬷嬷低头下去安排,永安公主望着自己的肚子, 有些惋惜地道, “大雪封山,最是狩猎的好时候, 可惜今年不能同往年一般尽兴。”
  梁缨跺一下脚, 恨恨道, “明年要全部补回来。”
  今年因为公主嫂子有孕, 二哥日日守着, 都没有带她进山过。往年她可是跟着公主嫂子和二哥,在山上的庄子里一住就是个把月, 过足了狩猎的瘾。
  “好,到时候, 你们也一起, 人多图个热闹。”永安公主对着胥良川和雉娘说。
  胥良川拱手,“恭敬不如从命。”
  梁缨亲热地对雉娘道,“到时候我们一起,你会射箭吗?”
  “不会。”
  她豪气冲天地拍着胸脯,“我可以教你。”
  雉娘笑着应下,心里也有些跃跃欲试。
  外面有小太监的声音,竟是太子驾到。永安公主坐直身子,厅中人多少也有些诧异。
  今日永安公主显然是没有邀请太子的,太子掀帘进来,后面跟着的自然是平晁。平晁比起初见时的意气风发,如同变了一个人般,情绪低沉。
  “皇姐,你这里好生热闹,也不叫上孤?”
  “太子殿下课业繁重,皇姐不好意思打扰,你和舜弟不能比。”永安含笑地说着,和梁驸马交换一个眼神。
  众人向太子行礼,太子做个请起的手势,“都是一家人,宫外不比宫中,就不用讲那些个虚礼。”
  在场的人,论血缘,还都能扯上一扯,说是一家人也没错。
  太子复又道,“孤有段日子不见良川,不想能在皇姐这里遇上,说起来,你们还是连襟。”
  他指的是平晁和胥良川,胥良川没有接这话,平晁脸色也不好看。赵燕娘那丑女最近在府里作上了天,也不祖母是怎么想的,什么都由着她,还让下人们都听她的调遣。她拿着鸡毛当令箭,将府中的下人们指使得团团转,母亲还病在塌上,祖母什么事都不管,府里被她弄得乌烟瘴气。
  他不敢回府,就怕被她堵上,苦不堪言。
  太子还提什么他和胥良川是连襟,如果娶的是凤娘,他倒是乐意当这连襟。
  “皇弟你这是在戳晁儿的心窝子。”永安公主摇头叹息,“那赵燕娘是个什么德行,大家都心知肚明,晁儿娶了那样的妻子已是十分痛苦,你还提什么连襟不连襟,本宫听了都不高兴。”
  平晁的脸色更加难看,太子似是才恍过来,道,“是孤忘记茬,说起那赵燕娘,也确实是委屈你,要不孤给你赐两个美人,也好过天天对着那妇人?”
  “谢太子恩典,平晁眼下只想着当好差事,效忠殿下。”
  太子神色有些满意,同情地道,“你不愿意,孤也不勉强。”
  雉娘低着头,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差地听在耳中,觉得有些怪异。太子好像故意提赵燕娘,似乎地嘲弄平晁一般,不会还是因为皇后将赵凤娘赐给平晁的事情吧?若真是这样,这太子可真够气量小又记仇的。
  她不经意地抬头,就看到永安公主嘴角一闪而过的讥讽。
  随后,梁驸马将男人们引到另一个正厅。花厅中只余公主,雉娘和梁缨。
  这下梁缨更加和雉娘挨得紧,永安公主失笑,对雉娘道,“让本宫多看看,若腹中是个姑娘,本宫希望她长得像你。”
  梁缨立马两眼放光,紧紧地看着永安公主的肚子,“公主嫂子,要是小侄女真的长得像表姐,那可就太好了。”
  雉娘失语,这姑嫂俩真会想,公主的孩子怎么会长得像自己?
  转念一想,也不是没有可能,自己长得像皇后,万一公主的孩子像外祖母,确实是会和自己长得像。
  她抿着唇笑着,梁缨被惊得失了魂,坚定地对永安公主道,“公主嫂子,我就要一个像表姐的侄女。”
  永安公主笑起来,带着肆意。原本普通的长相忽然变得生动,配着她大红的襦裙,竟让人生出明艳之感。
  雉娘暗忖,哪个说永安公主平庸之姿,要是他们见过公主张扬的笑,恐怕就不会那么传。
  永安公主见她盯着自己看,问道,“雉娘在看什么,可是本宫脸上有什么东西?”
  “没有,臣女觉得表姐笑起来真好看。”雉娘说得由衷。
  永安公主一愣,又大笑起来。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夸本宫,本宫心中欢喜,这才是嫡亲的表妹。”永安公主说得意有所指,梁缨捂着嘴笑,以前平湘来公主府里,公主嫂子可没有这么高兴。谁亲谁疏一目了然。
  “缨儿觉得表姐说得对呢,公主嫂子笑起来确实非常好看。”
  梁缨的话让永安公主越发的开怀,捂着腹部道,“缨姐儿不仅魂跟着雉娘走了,这心也偏向着雉娘。依本宫看哪,现在雉娘说外面的天是黑的,缨姐儿也会跟着说是黑的。”
  “咦,公主嫂子这一说,好像外面的天是暗了一些。”梁缨望着外面,天气阴冷冷的,似乎真的比方才暗沉。
  “看看,雉娘,这么个听话的妯娌,你可不能放过啊。”永安公主朝雉娘调皮地眨着眼。
  雉娘笑着回道,“我也希望有这个福气。”
  永安公主的笑意加深,扬了一下眉。
  等到用膳里,男女分席。
  雉娘还是头一次吃鹿肉,觉得十分的鲜美。薄薄的肉片被炙烤过,面上烤得“滋滋”作响,夹一片放在口中,细细咀嚼,满齿生香。
  永安公主吃用过两片,她身后的嬷嬷就小声地提醒,公主不舍地放下银箸,抚着肚子懊恼地道,“今年这小家伙一来,本宫就天天闷在府里。驸马盯得紧,这也不能去,那也不能去,这个不许吃,那个不许吃。”
  嬷嬷低头偷笑,呈上一碗肉羹。
  永安公主报怨的话里带着丝丝的嗔怪和甜蜜,雉娘会心一笑,看来公主和驸马的感情是真的好。
  饭后,永安公主拉着雉娘打叶子牌,雉娘没有见过,仔细地询问了规则,三人就坐在软塌上打了起来。
  那边的男人们兴致颇高,酒席直到申时才散场。
  散场后,胥良川过来接雉娘一起告辞。
  雉娘有些不好意思,她技艺不佳,手气却好得逆天,愣是让她赢了公主和梁缨,总共加起来有好几百两银子。
  恭送太子和二皇子等人后,胥府马车的后面,跟着另一辆马车,是公主派人备好的东西。
  雉娘更加不好意思,又吃又拿,还赢了别人的银钱,这样的客人,哪个主人家还会请第二次啊。
  永安公主似是知道她所想,笑着道,“你是本宫的嫡亲表妹,就是以后让本宫养着,本宫也是乐意的。”
  她说得霸道,雉娘却莫名地感动,差点泪盈。
  胥良川立在妻子的后面,心念一动。
  前世里,永安公主在二皇子登基后被封为长公主,其它的倒是没有听说过。
  他的视线越过公主和雉娘,正好和后面的梁驸马对上,梁驸马的眼神不躲不避,直直地迎着。
  夫妻俩人坐上马车,马车行驶起来,雉娘小声地道,“皇后娘娘和永安公主对我都太过厚爱,我总觉得受之有愧。”
  胥良川看着她,猜测着永安公主说不定早就洞悉内情。
  雉娘还在喃喃,“夫君,我今日还赢了公主和梁小姐的银钱,足有几百两之多。”
  “所以呢?”
  “我觉得羞愧啊”雉娘捂着脸,“我们上门做客,公主好吃好喝地招待,还备了那么多的礼品,我还赢了她们的钱,我这脸都觉得臊得慌。”
  男人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地将她的手掰开,认真地看着她,“她们对你这么好,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为什么?”雉娘扪心自问,就是因为皇后想补偿娘,所以才对她好。可永安公主呢?
  他一字一句地道,“你有没有怀疑过什么?”
  雉娘望着他,他眸深如暗夜,从他的黑眸中,能清楚地看清自己的影子。
  “怀疑什么?”她的脑子飞快地转着,她能怀疑什么,皇后又有什么秘密让人怀疑?
  难道?
  “不可能,我长得跟我娘像。”她低声惊呼,摇了摇头。
  “但你和皇后更像。”他将她的脸捧近,搂进怀中,“我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有所预感,你才是那个被换掉的孩子,至于其中曲折,还未得查明。但可以肯定的你是你娘抱来的孩子,其他人并不知情,否则你和你娘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她呆住,自己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因为她长得像娘,谁能想到不是亲母女。
  胥良川垂眸,将她拥得更紧,“别怕,一切有我。”
  是的,她有他,他会保护自己的。
  如果她真是皇后的亲生女儿,这件事情就是至死都不能说的秘密。她现在无比庆幸她长得像娘,否则就凭这张极似皇后的脸,不知会惹出什么样的祸端。
  太子现在远着胥家,想扶持文家,不知他是何等用意?雉娘仔细回想一下公主的态度,发现公主对太子和二皇子,一个带着明显的疏离,一个则是亲昵有加。她暗自猜着,公主可能不知从哪里窥知皇后换子之事,所以才会向着二皇子。
  这些皇家人,没有一个不是人精,个个都是权谋的高手。
  “夫君,我看太子似乎有些不太对劲,不知道要谋划什么?”
  他轻轻一笑,“朝堂之争,那是男人的事。胥家历来拥护正统,只忠于陛下。”
  雉娘颔首,这才是百年世家屹立不败的根本。
  她想到赵家,赵凤娘和赵燕娘,还有死去的董氏。她和这些人没有任何的亲情可言,如果她真的不是赵家女,赵家人对她们母女俩又不好,现在娘是皇后的嫡妹,她也已经出嫁,是不是可以怂恿娘从赵家和离。
  “夫君,如果夫妻之间没有什么大矛盾,和离困难吗?”
  胥良川瞳孔猛地一缩,暗沉如风雨欲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雉娘知道他可能误会了,连忙道,“我是在想我娘,以我娘现在的身份,何必委屈在赵家?”
  赵家既然和她没关系,她也不想和赵家那些人牵扯在一起,尤其是赵燕娘。
  他的神情缓和下来,沉思半晌,“如果太子有朝一日…段家是一定会受牵连的,赵家和段家是姻亲,恐有波及。但我观赵书才此人,虽无大才,却还算是个本份的。赵家事虽多,却并不致命,再说即便受段家连累,有皇后在,赵家多半不会有事。”
  这点雉娘也明白,可她一想到死去的原主,就隐隐心疼。既然她不是赵家女,娘现在身份也不一样,又何必还死守着赵家。赵凤娘和赵燕娘是董氏亲女,赵凤娘倒还罢了,相处得少,面子上也还过得去。那赵燕娘是什么东西,几次三番地陷害她,她为何还要和这样的人做姐妹?
  想了想,决定一试。
  “夫君,等下能不能绕道去赵宅?”
  胥良川望着她,吩咐车夫绕道去周家巷。
  巩氏惊闻女儿姑爷上门,又惊又喜,忙不迭地道,“天寒地冻的,天都快黑了,你们怎么这个时辰来,快快进门。”
  赵宅是没有地龙的,屋里的炭火现在倒是烧得足,也不是很冷。
  胥良川借赵书才一步说话,翁婿二人去了书房。雉娘连忙拉着娘进了内室。
  巩氏心疼地埋怨,“你要过来也不早点说,害得娘什么都没有备下。”
  “娘,你要备什么?胥家什么都有。我只是突然有些想你,就绕道过来看看。”
  雉娘一边说着,一边仔细地察看着娘的神态,见娘神色平和,眉宇舒展,想来最近过得不错。
  她踌躇一下,轻声问道,“娘,你最近过得好吗?”
  “好,娘最近什么都好,你不用惦记。”巩氏动容,慈爱地抚着女儿的发,贪婪地看着女儿妍丽的小脸。
  雉娘顺势依在她的怀中,“娘,如果你不想呆在这里,女儿将你接出去。”
  巩氏的水眸中立马涌出泪水,将她搂紧,“傻孩子,你的心意娘明白。哪有出嫁女带着娘过日子的。”
  雉娘抬起头,抓着巩氏的手,“娘,你想不想过更好的生活,你若是想,女儿来想法子。”
  巩氏擦干眼泪,“你这孩子,今日这是怎么了,竟说这些傻话。娘不呆在自己家里,还能去哪里?”
  “娘,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赵家?”
  巩氏愣住,抹着泪的手停在脸上,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雉娘,你为何要说这样的话?”
  雉娘深吸一口气,“娘,今时不同往事,你可是皇后的嫡妹,我也已经出嫁。如果你想离开赵家,女儿一定会帮你的。”
  巩氏方才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傻孩子,难为你一直想着娘。可是娘和你爹是夫妻,世上哪有抛夫的女子。再说纵使娘现在身份高了,真离开你爹,又能嫁给哪样的人,位高身份重又怎么样,我年纪大了,最多是个填房续弦。而且高门大户,后宅事非多,姨娘通房斗来斗去,哪有安生日子过。总不能真的和你过,那样别人怎么看你,胥家人又怎么看你?”
  “娘,你就和我过吧,我会好好孝顺你的。”
  巩氏流着泪摇头,忆起早年的苦,一阵心酸。她望着乖巧的女儿,想起当年女儿在襁褓中的样子,又是一阵欣慰。
  “你这傻孩子,净说傻话。娘现在日子不难过,你爹官阶不高,你方才都说了,娘身份不同往日,你爹只会让着我。”
  雉娘咬着唇,将嘴里的话咽下去。
  无论她是不是娘的亲女儿,娘都是自己的亲娘,既然娘不想离开赵家,那她就尽所能是保护赵家,好好地孝顺娘。
  当然出嫁女除外,赵凤娘和赵燕娘以后如何,她半点也不会管。
  离开赵宅时,天已经大黑。
  她坐上马车后,小脸一直是肃穆的,有种故作深沉之感。
  “和岳母谈得怎么样?”
  她摇摇头,“我娘不肯离开赵家。”
  “也没什么不好的,你想想看。你爹是从乡间出来的,没有其它人那些个胡乱的心思。岳母身份又高,他敬重都来不及,哪会给岳母气受。”胥良川轻声道,见小妻子脸色缓和下来,微微一笑。
  皇后娘娘乾坤独断,不可能会放过赵氏和赵凤娘,时机未到而已。赵燕娘在平家,听说梅郡主将她惯得猖狂,得意忘形,明眼人瞧着就是捧杀,收拾她也是迟早的事。
  没有糟心的赵家女,赵书才父子都是老实人,就算是有些迂腐,也不会太出格。
  雉娘被他的话说得心静下来,仔细一想也不无道理。便宜父亲至少目前看来,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娘的身份上压他一头,他不敢再起异心,后宅清静,确实比高门大户要好。
  她的小脸一松,叹了一口气。
  因为脸蛋娇嫩,无论她做什么动作,都给人一种装大人的感觉。
  胥良川嘴角含笑,任由她依偎在自己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