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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漫步长安      更新:2021-07-14 10:37      字数:6214
  郁云慈忍着翻白眼的冲动, 抚着额头。
  对于刚才那未加思索就脱口而出的话, 心里隐有些后悔。她真弄不懂这位大小姐的想法, 什么叫是个好主意?一个是侯府的侍卫, 一个是大司马府的小姐, 天差地别的两个人, 哪里会有可能?
  不是她心存偏见, 而是古代大环境如此。
  程八若真是顺着她的话,要对左四以身相许,只怕大司马府那边头一个不同意。到时候以程八的性子必会大闹, 两边都不得安生,想想都让人头疼。
  “程八小姐,刚才我不过是气话, 你千万不能放在心上。”
  “为什么不能?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左四既然救了我的命, 那我以身相许有何错?自古侠义之士, 皆是一言九鼎, 我程绮罗不是嫌贫爱富之辈, 不会看不起他的出身。”
  程八一副豪情万丈的模样, 郁云慈只觉得自己头痛得厉害。
  “程八小姐,你听我说。左四是我们侯府的侍卫, 他奉命保护我的安危。那日我们一同遇险,他救我的同时, 顺便救下了你, 谈不上什么救命之恩。”
  她真诚地看着程八,已不管话直不直白。若是讲得不直白,只怕程八根本就听不懂。
  显然,程八听懂了,但并不买账,“话是这么说,但他救了我却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她真想敲开程八的脑壳,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哪家养出这么个熊孩子,当父母的还不得天天上火。
  这样的姑娘,别说是古代,搁在现代都是令人头疼的主。
  偏生道理都明白,还认着死理。
  左四只是个侍卫,不是她看不起下人。实在是古代阶级分明,什么大小姐恋上家丁的故事看看话本子还差不多。
  她都能想象得到,要是大司马府得知自家女儿以身相许的对像是一个下人,该是多么的震怒。到时候左四该怎么办?
  “程八小姐,男女之事,若是你情我愿,才能称之为美谈。左四救了你不假,若是他并没有其它的意思,你的还恩之法只会让他烦恼。”
  “为什么?我可是大司马府的小姐,难不成还委屈了他?”
  程八嚷起来,下巴昂着,颇有些不能认同她。
  她恨不得一掌把这人拍出去,终于能理解以前侯爷见到程八就跑的缘故。她那时候还以为侯爷情商低,不懂得如何拒绝女子。
  却不想是程八性子太执拗,侯爷是不愿浪费唇舌,还招来一肚子的火。
  她“呼”地站起来,“你刚才说报恩,要是左四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你非要以身相许,岂不是为难他?或者此事被你父母知道,偷偷给左四小鞋穿,左四岂不是冤得慌。你以为自己是在报恩,可是你的恩人却因此吃尽了苦头,你说这还叫报恩吗?说是恩将仇报还差不多。”
  程八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那你说,我要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以恩人的想法为准。”
  她说着,那个白眼到底没有忍住,翻了一个大白。程八这死孩子,谁碰上谁糟心,她还真不愿左四被对方给祸害了。
  “哦,哦。”程八应着,心里纳闷起来。事情怎么变成这样,自己为什么要听姓郁的说话?张了张嘴,想反驳,又觉得她说得好有道理。
  郁云慈气顺了一些,对已经进来的传画道:“你带程八小姐去寻左四,就说程八小姐念念不忘他的恩情,送些谢礼聊表心意。”
  “对,聊表心意。”程八附和着,不经意看到郁云慈瞥过来的眼神,闭上了嘴。
  传画带着程八离开后,郁云慈猛灌了一杯茶水,心里的闷堵才算是散去一些。暗道下回程八再来访,自己是托病不见呢,还是直接说不在府中?
  若不然,次次这样应付,她觉得心累。
  且说那边程八见到左四,到底没有忍住,还是提了以身相许的事情,只把左四吓得连谢礼都掉了。
  也顾不得捡,人就跑得无影无踪。
  “你回来,我就说说而已,不强求,不强求的…”
  程八喊着,声音越来越小。
  果然姓郁的说得对,左四并不领自己的情。
  传画在一旁已经惊得目瞪口呆,像程八这样的世家贵女,她别说是见过,就是听都没有听说过。
  可怜的左四生怕程八执意找他出来,躲进了茅房中。
  闻着茅房的臭气,暗道自己真是倒霉,怎么就惹上这么一个难缠的姑娘。若是一般寻常人家的姑娘还罢,偏生对方出生太高,他连想都不敢想。
  程八垂头丧气地离开,连郁云慈那里都没有去告别。郁云慈半点都不会同她计较,巴不得她赶紧回去。
  传画回来,说了发生的事情。郁云慈再一次感到无语。
  程家到底是什么样的家风,怎么会养出程八这样的女子?之前进宫时看到的程皇后,那是多么端庄大气的人,一看就是标准的大家闺秀。
  再看程八,天天在外面晃荡,性子野得就差没有打架斗殴。
  她揉揉太阳穴,靠在软榻上。原本自己还期待着今夜和侯爷的洞房花烛,被程八一闹,所有的旖旎烟消云散,只剩淡淡的无力感。
  不知侯爷什么时候回来?
  此时的景修玄已经面完圣出宫,不想在宫门口遇到大司马程世万。程世万从另一侧宫门出来,那里一般是外臣命妇被召进后宫才走的。
  不消说,程世万必是见过程皇后。
  两人之前约过一场武斗,由于种种原因,一直搁置着。
  “景侯爷这次立了大功,陛下龙颜大悦,老夫亦是感到安慰。想当年,匡家剑法横扫盛京,五爷是何等的威风。少年成名,天下谁人不知。”
  武神匡长风在他一辈排五,人称匡五爷。
  景修玄眼一眯,眸一沉,“选日不如撞日,你我武学切磋,何不就选在今日。不知大司马以为如何?”
  程世万抚了一下短须,眼底精光一现,“甚好,老夫正有此意。”
  至于比武的场地,两人的想法谋而合,皆是城北的武神祠。武神祠建得极大,正中大殿供着武神的画像。
  画像传神,是一位坚毅俊朗的男子,约三十来岁的模样。男子一身的战甲,手握长剑,虎目生威,令人敬畏。
  祠堂的后面,则是一大片空地,四周是一丈高的围墙。
  他们从宫门一路至此,沿途惊动了许多人。两人到达时,后面跟着一群人,都是京中的勋贵官员。个个表情严肃,把好事的百姓远远甩在身后。
  程世万扫了一圈跟进来的官员,朝景修玄拱手。
  “此次你我切磋,抛开身份杂念,只论武学。当年五爷不止一次告诫过我,武学无巅峰。唯有戒骄戒躁,静心苦修,才能大成。几十年来,老夫一直谨记五爷的教诲,不敢懈怠。今日就在五爷的神祠前,老夫要向五爷证明,不负他的教导。”
  一番话说得激昂,他看向前面供奉画像的祠堂,眼神复杂。
  其实五爷看重的并不是他,而是另一位家将。他一直不服气,凭什么五爷看不上自己。他就是要让世人看看,就算是没有匡家,没有五爷,自己一样能出人头地,位极人臣。
  不知五爷有没有看到?
  等会,他就让五爷再一次后悔当初的轻视。他要在五爷的神祠前打败匡家剑法的继承人,再次向五爷证明自己的能力。
  边上的官员开始低声交谈,有人提到了景修玄腿上的伤,便有人站出来反驳说大司马年事已高,而景修玄年富力强。
  一方年老,一方年轻,年轻者腿上有伤,才算是公平。
  匡家以剑法闻名天下,所以两人选用的兵器都是剑。
  互行过礼,比试开始。
  很快,随着他们剑术的加快,围观之人只看到剑影寒光,阵阵闪现。交缠的身影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令人眼花缭乱。
  不知不觉,过了近一个时辰,眼见着日头开始西沉,两人还没有分出胜负。
  在旁人看来,大司马身经百战,自是占上风。
  可程世万越来越心惊,他曾听说景侯爷学到了匡家剑法的精髓,但真正的功夫还没有领教过,一直以为是别人以讹传讹,夸大其辞。
  一番较量之后,才知名不虚传,甚至言不尽实。
  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怎么能把剑法用得如此出神入化?
  他见识过五爷的剑法,已是登峰造极。而眼前的年轻人,身手比五爷还要精进,怎能不令他心惊。
  四十年来,他自问一天都不曾停歇过,一直苦练剑法。可是在对方的招招紧逼下,他发现已渐无还手之力。
  世间的武学奇才,他只听说过五爷。很显然,景侯爷亦是。
  他的剑法慢慢开始凌乱,很快一个交合之下,他没能接住对方的招术,落了下风。
  围观的人只看到两人的身影停下,而景修玄的剑指向大司马,仅一指之距,就能刺中大司马的前胸要害。
  有人惊呼起来,满是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身经百战的大司马怎么会输给锦绣堆里长大的锦安侯。虽说锦安侯一直习的是匡家剑法,但是大司马是武神一手教出来的,按理来说,十个锦安侯都不应该是大司马的对手。
  可是他们现在却看得分明,大司马败了。
  锦安侯胜出,且胜得看似轻轻松松。
  “你输了。”
  景修玄收回剑,利落地入鞘,淡淡地丢下一句话。
  程世万胸口急剧地起伏,没错,他输了。在五爷的神祠前,他输得一败涂地。为什么,一个后辈居然能打败自己?
  若是此时身在战场,自己已经命归黄泉。而且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姓景的小子似乎根本就没把自己看在眼里。
  那样的眼神,轻飘飘的,懒懒的。
  就像五爷!
  他心一惊,看到对方离开的身影,遍体生寒。不光是眼神,这走路的姿势,都像极了五爷。他眼花起来,仿佛看到了五爷。
  不,五爷已经死了!
  已经死了四十年!
  再一定睛,分明还是那个景小子,哪里是什么五爷。
  “舅舅(父亲)。”孟大人和程家老大赶紧上前搀扶住他。
  他摇摇头,感叹着,“老夫真是老了,后生可畏啊!”
  “父亲您身子骨还壮得很,不过是前段时间生过病,所以才会…”程老大说着,一脸的痛惜。
  旁边的人听到,有人跟着感叹。争先恐后地说着大司马的丰功伟迹,生怕说不急,被别人抢了先。
  程世万摆了摆手,示意儿子和外甥扶他到前面祠堂。
  他在武神的画像前上了一柱香,磕了三个响头。“五爷,属下今日败给了景侯爷,虽败却喜。喜的是匡家剑法后继有人,有景侯爷在,一定会将匡家武学发扬光大。属下惭愧,还不如一个外人,五爷…属下实在是无颜去见您…”
  “舅舅,您都六十多了,景侯爷却正值壮年。虽说他胜了,外甥以为他不过是胜在年轻。”孟大人安慰着,得到了一些人的附和。
  景修玄正走到门口,听到祠堂里的声音,冷“嗤”一声。
  余晖下的武神祠,显得是那么的寂寥。不远处的天空有蝙蝠在飞,开始四散觅食。苍天仍在,乾坤已挪移。
  若不是自己与程世万今日在此比试,试问京中还有谁会记得此地。谁还会记得洒血边关的匡家子孙,谁还会替匡家人道一句不公?
  什么是神?
  不过都是死后哀荣,不要也罢。
  他步履不停,径直离开。
  夕阳金色的光晕围绕在他的身边,那离去的背影太过挺拔修长,令人望而生畏。拖拽拉长的影子斜斜地从门边溜过,渐渐消失不见。
  一路丢马弃车,步行归府。
  他一身的煞气,冷面如刀,旁人不敢靠近。
  行至侯府,天色已暗,府门前的大红的灯笼亮起。他冰封霜冻般的面容渐渐缓和,此一世彼一世。
  世间种种,苍天明鉴。
  “侯爷回来了!”
  守门的侍卫低呼着,行礼开门。
  他低眸抬脚,拾阶而上。左三一直跟在他的不远处,自始自终没有说一个字。侯爷打败大司马,明日一早,必会传遍京中。
  京中众人惯会见风使舵,也不知会引起什么样的异动?
  那些人无论如何吹嘘大司马过去的战绩,如何替大司马的落败寻找理由,都不能改变自家侯爷赢了大司马的事实。
  从今以后,论朝中武学第一人,不再是大司马,而是他们侯爷。
  前面那道修长的身影没有回原来的院子,而是直接走向夫人的院子。左三立马会意,去侯爷的院子收拾一些日常用物。
  景修玄一踏进屋子,正坐在软榻上冥想的郁云慈像被惊到,差点跳起来。任谁刚想到不可说之处,那情景中的男子突然出现,都会惊慌失措。
  “侯爷,您用过了饭了吗?”
  他坐下来,没有说话。
  她忙吩咐采青去厨房弄些吃食过来。
  “侯爷,可是朝中有什么事?”她轻声地问着,实在是他的脸色太过凝重,让她有些担心。
  他不语,伸手过来拉她,让她坐在身边。
  “无事,不过是面圣过后偶遇大司马,切磋了一番。”
  切磋?
  她的眼睛忙看向他的小腿,腿上的伤都没有好全,他居然还敢和别人斗狠。上一次也是,若不是与虎二爷决斗,也不会跌进山崖。
  这才过几天,又和人打架。
  当真是…无力吐糟。
  他看到她的视线及不赞同的目光,淡淡地道:“无事,伤不在骨,已好得差不多。况且,我赢了。”
  根本不是谁输谁赢的问题,而是他身上的伤没有好全,不能动手的原则问题。
  “侯爷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又有什么好心疼的。”
  话是这么说,她语气中的埋怨还是能听得出来。他心下一暖,握住她的手,直直地看着她,像是要看进她的灵魂深处。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好不容易老天有眼,换个身份重活一回,他又怎么会不珍惜现有的一切。
  只是程世万,在他死后的四十年中竟然一路高升,位至司马。以前他不知道侄儿们的死因是人为,现在他知道了,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从前心怀不轨的属下,踩着匡家子孙的骨血高高在上。
  “你知道就好。”她低声说着,看到采青进来,把手抽开。
  摆好饭菜后,采青就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景修玄自回京后一直未停,先是面圣,后来又和大司马比试一场。眼下平复心神后,才发现腹中饥饿。
  不用人侍候,就着三样菜,吃了两碗粳米饭,还喝了一碗汤。
  郁云慈一直静静地看着,只觉得这男人怎么样都好看。严肃的样子冷酷俊美,吃东西的样子都是这么的优雅。
  当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她是越看越满意。
  撤走碗碟后,左三把他的日常衣物用具送过来。采青接过,拿进屋子。
  “夫人,左三大哥送来侯爷的东西,奴婢放在哪处合适?”
  她看了一眼坐着的男人,指指了衣橱,道:“把中间那格收拾出来,放侯爷的衣服吧。”
  采青领命,归置好东西就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夫妻二人,她看到他似乎想掩饰什么般,随手拿了一本书,心不在焉地看起来。那是他让她拿回来的兵书,她已看了一小半。
  她满心期待着,静静地看着他。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期间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烛火燃烧着,火苗在跳动,就像她的心,火热热的,狂跳个不停。
  他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若是仔细看,就会发现那本兵书始终停留在她看的那一页,他一页都没有翻动过。
  “侯爷,累了一天,我们早些歇息吧。”
  “嗯。”他放下书,转身去净室沐浴。
  她咬着唇,忍着没有跟进去,坐在软榻上,然后又站起来。侧耳听着净室的动静,幻想着他洗澡的样子。
  那样的身材…
  不能再想了!
  她拿起他放下的手,假装看起来,却半个字都看不进去。
  一分一秒都是甜蜜的煎熬,一丝一毫的动静都是期待的折磨。好容易心静了一点,在看到他出来后,又跟着狂跳起来。
  古代的寝衣,谈不上什么款式。
  简单的白色交襟分体衣裤,却难掩他的风华。
  他一步步地走近,她的心跳一点点地加快。
  待他走到面前,她已经理智全无,眼里心里只有面前的男人。想都未想,双臂已环上他的腰身。
  立马就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紧接着人就被抱起。
  床榻之上,她在下,他在上。
  分不清是谁先开始的,她只觉得自己像置身在一片花海之中,所到之处,花朵绽放。这种感觉太过美妙,她甚至能感觉到脉搏的跳动,以及热血奔涌的声音。
  他埋首在她的胸前,大手渐渐往下。随着他的动作,她浑身的血液沸到最高点,一股热血像潮涌般冲出了身体。
  她心一紧,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只大手。
  那只大手修长如竹,上面沾着暗红色的血迹。
  而他雕刻般的俊颜,青白变幻着,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
  完了!
  她的洞房花烛,她的良辰美景,全毁了!
  该死的大姨妈,怎么早不来迟不来,偏偏就这个时候来。她欲哭无泪,羞愤欲死,恨不得一道雷劈死自己。
  她怎么这么悲摧,想那个啥…为什么要一波三折?
  “侯爷…我…可能是月信来了。”
  说完这句话,她都不敢看他的脸。自打穿越以来,她就没来过月信。可能是一直事情多,乱了规律。
  眼下心头安定,所以大姨妈跟着来凑热闹。
  她这边不敢直视他,他已淡定地下床洗手,擦拭干净。
  血什么的,他实是见得太多。
  “可要唤人进来?”他穿好衣服,坐在床边,轻声问着。
  她轻吁一口气,古代月事要用什么,自己是真的不清楚,还是叫采青进来的好。她从枕间露出瓷白的小脸,咬着唇点点头,模样有些可怜。
  他心一紧,喉咙发干。
  手指动了一动,终是什么都没有做,若无其事地坐到一边,捧起那本兵书,慢慢地翻看起来。